他是在我高考结束的那一天离开的。
每个夏天,爸爸宁愿睡在没有空调的客厅,也不愿和妈妈睡在同一个房间。当时的我甚至自欺欺人地想过,可能是20xx年的夏天太热了,他是撑不下去才离开的。
妈妈似乎从来没有接受这件事。爸爸离开没多久,她常常半夜起来喝水,忽然打开我的房门,叫醒我,问:“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有人在敲门?”我抬头看,只听她一直嘀咕:“是不是没带钥匙,进不来了……”
以前,她每晚11点前就会准时睡觉。如今,她却变成了时常半夜失眠、穿着睡袍在客厅徘徊的人。有一天凌晨,我陪她坐在安静的客厅里,忍不住说了句:“我爸不会回来了,他跑了。”终于,第二天,她叫锁匠把家里的锁全部换了。
爸爸在的时候,他一直是家里的经济支柱。以前,我妈向来信奉“吃就要吃得开心”,饭桌上,总要摆满一桌子菜。但我爸走后,有时我晚上回到家,发现她竟然很早就睡了,厨房的水槽里,只搁着一个碗和一个盘子。
从我家去菜市场的公交车,分票价2。5元的空调车和票价1。5元的非空调车。妈妈开始只坐票价1。5元的那班车。夏天30多摄氏度的高温,我妈拎着沉沉的菜篮子,每天要汗流浃背地在公交车上站半个小时才能到家。知道她為了节省一块钱的车费,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,我还和她吵过一架,质问她:“真的有必要吗?”但她最后说了一句话,我没有再顶嘴。她说:“这些钱,如果我不省给你,又会有谁省给你呢?”
所以和很多人不一样,我是抱着“不要让妈妈感受到太大的落差”这样的信念来到大学的。为了刺激自己努力,我还把“假想敌”定为爸爸。所有的工作,在我的脑海里都会换算成某个数字和金额——我每个月得赚多少钱,才可以追得上家里以前的经济水平……
大一的时候,我早早便出来兼职了——写稿、做微商,还当了网络主播。主播的工作时间在晚上,每天夜里10点,我都会画上浓妆,对着镜头卖力地唱歌、聊天,靠着讨好别人而获得报酬。我记得舍友在我睡觉之前问过我:“笑这么久,你不累吗?”当时我没有回答,但说实话,每天在镜头前矫揉造作,我也挺看不起自己的。
“起码我的笑容是值钱的。”我这样安慰自己。那个月我拿到了工资,8000元。我转了5000元到妈妈的卡里,并且还说,让她放心花,钱不够再问我要。能向妈妈证明自己,难免让我有一种虚荣感。但虚荣就像烟花,终归是短暂的,特别是在面对家人的时候。
后来到了期末,兼职暂停了,我身上便不剩什么钱。有一次回家,我和妈妈去家附近的寿司店吃饭,两个人吃了300元。我在兼职之后,就成了买单的那个人。可这一次付款时,我却变得犹犹豫豫。妈妈看见我的样子,便主动买了单。我忽然觉得很难堪:“哎呀,不应该让你买单的,下次不吃这么贵的了。”妈妈一直没有说话,进了家门放下钥匙的那一刻,才转身看向我,说:“是不是在你眼里,你爸一走,我就成了一个连300块钱的一顿饭都负担不起的人?”
我沉默地低下头。我的`确是这样认为的,所以才一直要求自己瞬间长大。我总以为,只要我能够给予她周全的满足感,让她不那么“可怜”,我就成功了。但这种心思,终究被我妈看穿了,并且是以一种让她伤心的方式看穿的。我忽略了,她是我妈,她也有作为一个妈妈去照顾孩子的责任和需求啊。
有时候我会想,在糟糕的父母身边成长,人生奋斗的动力会变得有点儿扭曲。自从爸爸离开之后,我就想要赚钱弥补爸爸的角色,我想战胜他。回头看我20多年的人生,成就感、好胜心,这些都是我的自信来源。只是偶尔我会怀疑自己,我是不是真的要继续让这份“现实”留在我的人生里;和爸爸的比较,是否真的有意义。
20xx年,距离爸爸离开的那个盛夏,已经过去好几个夏天了。过年时,我给多年没联系的爸爸发了一条信息,问题很直接:“我要怎样才能追上你?”过了一会儿,他给我发了好几个大笑的表情:“傻丫头,我做得到新年给你们包大红包的时候,已经40岁了啊。”
看着这句话,我心情很复杂,似乎感到释怀了一些。但我很快又明白,我的释怀,并不是因为我觉得无须再和他比较了,而是因为生活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很多。或许,我更需要的是一份勇气吧,一份去承认“有些东西就是永远无法释怀”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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